◎文喜东
小时候，家乡的麻雀特多。年幼无知的我，曾犯下捕杀麻雀的滔天罪行。不惑之年时，我越来越受到良心的谴责。今夜，在灯火阑珊的小城一隅，我辗转反侧，无法入眠。我于是拥被而坐，在这夜深人静之时，写下对麻雀的忏悔文字。
麦黄六月，是各种鸟繁衍的昌盛时期。此时的乡村，简直就是鸟的天堂，有燕子、布谷鸟、金翅雀、喜鹊、火舌燕、麻雀等，当然，数量最多的就是麻雀了。当时人们生活困难，都为填饱肚子而苦苦挣扎，并且认为麻雀糟蹋粮食，是在人口中夺食，是人类的天敌。当时人们的住房多为土木结构，并且破破烂烂，房背高处裂开的墙缝，是麻雀安家的安全之所，麻雀大多在此安家，繁殖后代。整日无所事事的我们，就在麻雀繁殖时期捣鸟窝，找鸟蛋，戕害刚从蛋壳中孵出的幼雀。
当然大量捕杀麻雀是从“引窝”在外的未成年的幼雀开始的。那些幼雀懵懂无知，呆头呆脑的，是弹杀的绝好对象。当时我们那帮小混混每人手中都有一个弹弓，夹上指头大小的小石子发射出去杀伤力很大，并且由于整天练习，命中率极高，所以一天要弹杀很多幼雀。在麦地旁的柳树上，在大场粮仓的屋顶上，有许多“引窝”不久觅食的小麻雀，这是我们大显身手的好时机。当中弹的麻雀从树上或屋顶纷纷坠落时，那种成功的喜悦不亚于运动员登上世界冠军领奖台。我们被“胜利”冲昏了头脑，认为自己是天下的大英雄，是打遍天下的无敌手。于是整天趾高气扬地巡回在村庄周围，弹杀那些无辜的幼雀，仿佛自己是乡村的保护神。
冬天，雪后，麻雀无处觅食，我们会在院中扫出一块空地，用短棍支起筛子，下面撒些秕谷，诱麻雀来吃，然后手拉系在短棍上的绳子，躲在暗处观察，待麻雀来吃食时，用力将绳子一拉，麻雀便罩在下面了。有时，我们下套子捕雀，就是用一根长绳子将马尾巴上的粗毛绾成的活套子串起来，钉在雪后的空地上，撒些谷物诱麻雀来吃，麻雀吃食时，不小心，脖子会钻进套子，便套住了，麻雀越挣扎，套子会越紧，永远不会脱逃。更有甚者，在夜深人静时，我们趁麻雀熟睡之际，抄麻雀的窝……捕到的麻雀，有的折磨死喂了猫，有的弄死裹上泥烤熟吃了肉，有的在身上浇了煤油，夜晚点燃放飞时看热闹……如此残忍的做法不一而足。
当时，人们普遍认为麻雀是害虫，糟蹋粮食，罪有应得。所以没有人为麻雀辩护，我们也做得心安理得，问心无愧。再者，当时麻雀实在太多，确有雀多成患的嫌疑。这一切，都为我们大量捕杀麻雀找到了合理的借口。
由于人们对麻雀的不怀好意，麻雀成了惊弓之鸟，看到人们一有异常举动，便拼命逃生，或亡命天涯。可以毫不夸张地说，人们的一个恶意的眼神，都会使心有余悸的麻雀惊惶失措。
再后来，就是麻雀的减少，以至绝迹。
没有麻雀的乡村，连鸟叫也没有，显得非常寂寞。人们错误地认为，没有麻雀的争食，人们就再不会吃不饱肚子了，会衣食无忧的。但恰恰相反，没有麻雀的那几年，连年干旱，小麦几近绝收。那时，一些人的话便转了方向，说麻雀是有灵性的，怕我们这里有灾难，逃生去了。更有人说，亲眼看到去新疆的列车上，趴满了麻雀。这就更印证了人们的怀疑。反正，当时的传言，有板有眼，人们所说的，似乎是真的了。
总之，故乡的麻雀确实绝迹了。
后来，我非常想念麻雀。那年，在省城深造时，在黄河畔的那所高等学府的校园里，我见到了久违的麻雀。它们悠闲自在地在花园的林子里觅食，人至不去。那时的我，才意识到，我们过去对麻雀太过分了。我甚至觉得，那时我们残害生灵的不义之举触怒了上天，上天于是降罪人间，以至旱灾不断，庄稼歉收。看到在文明程度较高的高等学府，人雀相安，雀不畏人，且小鸟依人，真让人无地自容。
好在近几年，故乡又出现了麻雀，且有不断壮大之势。我的心稍安了一些。
听到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，我好像听到了阔别多年的老朋友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，让人莫名的感动。看到麻雀在地上觅食时一跳一跃的身影，我觉得它们是那样的娇巧可爱。我有时怕打扰它们，连路也要绕着走。现在的孩子，比我那个时代的孩子似乎文明多了，没有谁跟麻雀过不去。
麻雀应该有自己的生存空间，凡是生命就都是天地之子，有其生存权利，不能以强力剥夺。
我在进行反思：人一生不可能不犯错误，但犯了错误应该深刻反省，并力求赶紧改正。
麻雀成群结队地从天空飞过时，天变得高远而又幽蓝，我又仿佛回到了童年。
但愿人与自然界的动物都能和谐相处，更希望世界和平，世人都能够和谐相处。
